很快到了毕业季,6月底的天气,室外温度竟然高达36、7度。这让那些本就西装革履、外面又套了一件毕业礼服长袍的毕业生们像是从水里捞出的一般。褚俏不受那洋罪,她直接背心
短裤人字拖来参加毕业典礼,套上宽大的学士服,还时不时地撩起下摆扇扇风,从远处看就跟下身没穿衣服似的。
咪咪特意买了一束鲜花,前来祝贺。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追寻着褚俏,全靠那两条细白的小腿,才没把她跟丢。经过漫长的典礼仪式,临近中午,终于到了学生们自由拍照的环节。褚俏被一群女生们围着献花,还有几个男生也手拿花束站在外围。咪咪站在远处等着,直等到不耐烦,褚俏周围还是一圈人。咪咪走到跟前,小声说:
“怎么还男女通吃了?”
“哦,那几个是和我一起打篮球的哥们。”
“这么多花啊,都够给你攒个花圈儿了!”咪咪看着褚俏身后的一堆花,语气略酸地说。
“一个都打不住,至少能攒两个!”褚俏大言不惭地说,她主动接过咪咪手里的花束,继续贫
嘴:“为了体现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,我会特别把你送的花放在我花圈的正中间!”
“克里斯汀,走了吗?”褚俏看着咪咪的脸色,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可能吧,我没敢去问。”一听到克里斯汀的名字,咪咪顿时感到双肩沉重。
“可能是休学回国了。”
“你去问了?”咪咪急切地问。
“不用特意去问,油画系的留学生,白人、女生、因病休学,除了她还能有谁?”
咪咪把重点都放在了“因病”两字上,还能是什么病,一定是抑郁症更严重了,咪咪想着就不小心说出了口:“她的抑郁症严重了。”
“我看你都快抑郁了!别那么丧了!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!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,真正会抑郁、该抑郁的只有萧萧一人儿,如果他都努力活着,那我们就都是强说愁!”
褚俏勾着咪咪的脖子晃了晃:“咪咪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别钻牛角尖也别做傻事,嗯?”
咪咪听了,作一个深呼吸,说:“褚俏,我明白你的意思,我也很感谢你。关于我们这一类人的命运,我想了很久,它是个太大太大的题目,而且还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,我只能用我的后半生去解答去求证它,但是我可以和你保证,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,我不会轻言放弃。”
“好,我等着你的答案!”褚俏欣慰地揉揉咪咪的头发,然后把相机塞到咪咪手里,呲着牙说:“不聊这些丧的了,快!趁我晒化之前,赶紧给我拍点帅照!”
咪咪拿着相机,抓拍了褚俏许多青春的、靓丽的瞬间。看毕业生们把学士帽扔向空中的那一刻,真是太美好了,咪咪立即连拍了许多张。褚俏拿走咪咪的相机交到旁边一个同学的手里说,“帮我们拍几张合影,拍好点啊!”
说着,褚俏一把揽过咪咪的肩膀,两人冲着镜头笑着,作出胜利的手势。咪咪无意中看到校园另一侧穿蓝袍的硕士生们也在拍照,心里不由地又是一沉,不知道克里斯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,能不能顺利毕业拿到她的硕士学位。
一个娇小秀气的女生举着一束比她身体还大的鲜花跑到褚俏面前,红着脸说:“对不起,路上堵车,我来晚了。”
褚俏大度地说:“不晚不晚,来,给你介绍我一姐们!”
咪咪有意识地躲开褚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,和秀气小女生互相作了自我介绍。咪咪仔细看这个姑娘,怎么看都不像是之前那个,她凑到褚俏耳边小声问:
“这位是‘下一个更乖’吗?”
褚俏只笑不说话。
咪咪背着小女生给褚俏竖了个大拇指,真服了这个家伙!自己永远也作不到她那样洒脱。褚俏笑着把咪咪的大拇指握在自己手里,悄声说:“咪咪,你真是傻乎乎的,不多试几个,怎么知道哪个最合适自己?”
“得了吧,只一个克里斯汀就已经要了我半条命了!”咪咪抽出自己的拇指,摆摆手。
学校放假、宿舍楼封楼,咪咪又没地方住了。褚俏提出让咪咪住到南锣鼓巷她家里,咪咪想到褚俏的“下一个更乖”,摇摇头:“那不是让你们不方便了吗?”
褚俏眨眨眼说:“想得美!你还想3P啊!我去她那儿住。”
咪咪对褚俏随时随地的口出狂言早已免疫,她只是对那个秀气的小女生刮目相看,比她还小的小姑娘,独自一人在北京打拼,有稳定的工作,有温馨的小屋,还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住在一起,这不就是自己梦想的生活吗!可再看看自己,到25了,还混在学校里,明年毕业还不知道会怎样呢。
咪咪的暑期打工又开始了,这次是在一个培训机构带高考美术班。咪咪自从考上美院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作着高考美术的兼职,她渐渐发现,现在的考生年龄段开始走低,各方面诸如审美能力、绘画技巧也有些低幼。
以前的培训班,咪咪还能和考生多聊聊,考生们的经历也大都复杂。聊起来,天南海北、大事小情,上至国家大事、宇宙太空,下到邻里纠纷、个人得失无所不谈。可现在的考生,只关心眼前的那点事,哪里的颜料是进口的,哪里的炭笔最出效果,咪咪从来都不是个装备控,常常一支笔画到底。看到有的考生们拿出自己的画箱,喀吧一声响,打开是几个复式阶梯的小格子,格子下面又是几个密封小抽屉,还有暗格……咪咪快惊掉下巴,仿佛看到了现实版的007正在执行任务……
代沟越来越明显,咪咪没有沟通的兴致,下课就走人。闲暇的时间一多了,咪咪就格外地思念零露。封校时几分钟的匆匆相见,成了两人最后的见面。解封后最初的一两个月,咪咪给零露打电话,零露总是不能及时接通,咪咪执着的等着,就是不挂段,有时甚至是叶母接了电话,说姐姐工作太忙、把手机落家里了,咪咪听得半信半疑。好在这段难熬的时间很快过去,零露又恢复了定时给咪咪打电话的习惯。零露对此的解释是前端日子在评职称、清宝又生病,实在是忙不过来。
咪咪仔细听着话筒那头零露的每一个声调、每一个断句,捕捉每一个表情达意的细节,最后得出的结论是,姐姐确实是太累了,姐姐那个人太认真太好强……
零露不容咪咪多想,详细问了咪咪最近的学习情况和即将到来的大四的学习安排,咪咪被问得有点心虚。
“姐姐,你这是在查我的功课吗?”咪咪接着小声嘟囔:“我都25、第二次大学都快毕业了。”
“是啊!我们咪咪都25了,我可以放手了。”零露感慨。
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苍凉呢?咪咪的心里不舒服:“别、别,姐姐。我现在挺不怎么样的,学习还有其他方面……你千万别放手不管。”
“哦?哪方面?哪方面不怎么样?”
咪咪立即捂住了话筒,还好姐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,她当然想到了克里斯汀,这是她永远不能对姐姐说的秘密,也是她永远愧对姐姐的事情。
两人在电话里久久沉默着,咪咪都要以为姐姐打算挂电话了。
“咪咪,开学就要准备毕业设计了吧。”没想到零露却转移了话题。
&e(言情小说网:www.➏➒➏➒xs.ⓒⓒ)msp;“嗯。”
“你们设计专业是不是都要用电脑作图?”
“是,学校有专门的机房,用电脑很方便的。”
“用心作,作好了,我去北京参加你的毕业典礼。”
“真的?那说好了?一言为定?”
“一言为定!”
夜深人静,咪咪一个人在什刹海散步,看着静静开放的荷花,整个人都沉醉在明年和姐姐约定见面的憧憬中。太思念那个人了,咪咪走了多少弯路、做了多少错事,有一度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越走越远、就要失去那个人了……姐姐,谢谢你又一次给了我希望,我会珍惜的。
刚开学,咪咪就收到一张邮局的包裹领取通知单。她去邮局取回包裹,从包裹的大小和形状上,咪咪已经猜到了是什么。她小心地拆开一层一层的包装,最后露出一个IBM ThinkPad笔记本电脑。咪咪知道这个牌子的电脑素来以高价位著称,她仔细看着这台电脑,虽然不是最新款,但价格仍要在一万以上。
咪咪想起临来北京之前,姐姐对自己说过的话,“只要你不断地进步,我会不停地送你礼物。”姐姐对自己真是一如既往、从来没有变过。咪咪小心地拿起电脑,紧紧抱在胸前。
很快到了毕业设计的开题汇报,不知什么原因,或许是因为之前在高校大赛中尝到了甜头,咪咪那一届的学生们一窝蜂地扎堆中国风设计,咪咪对这种风格已经有点审美疲劳,她另辟蹊径,换了新的设计思路,可是连交了两稿,导师都不置可否让她再试试别的。咪咪心里也服气,别说导师不满意,她自己画起来都没有感觉。眼看着佳怡她们初审都通过了,咪咪急得满
嘴口疮,她找到导师,诉说自己的着急和苦恼。咪咪的导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,一年前曾游历欧洲作过访问学者,身上还有些西方老师的特点,只启发思路,并不出主意。导师建议咪咪从自己印象最深、最难以忘怀的东西上入手。
咪咪沉下心,一直想着什么是自己难以忘怀的,当然是零露。但这是咪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,在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之前,咪咪永远不会拿出来与人分享。那还有什么?自从认识了姐姐,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那个人。再往前追溯,那就是安安、那个风衣男人……那些悲伤的压抑的,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意象,咪咪拿起纸笔,迅速地画下几笔。
纸上,一件华丽的风衣下面,半遮半掩的却是一件破碎寥落的长T恤裹着一具满是伤痕的身体。咪咪按照这个思路,画出一个系列,拿给导师看。
导师看着这套潦草的设计草图,看了很久。
“张肜,这就是你印象最深、最难以忘怀的?”
“……是,在我很小的时候,在废弃的铁轨上,遇到一个男人,他在大夏天穿一件长风衣。”咪咪踌躇,把不想说的隐去,“他朝我掀起风衣……掀起衣服的瞬间,我看到他身上露出的道道伤痕;后来,我长大了,我也有了许多秘密……我发现我也穿上了伪装的长风衣;再后来,我遇到了更多的人,他们或多或少的都伤痕累累,可是他们都有一件能让自己隐身的华丽风衣,这件风衣可能是积极的人生态度、可能是某种药物、也可能就是艺术……”
咪咪说着,眼前浮现的是世界の背面里的那些人、是萧萧还有克里斯汀。导师有些吃惊地看着咪咪,说:“我似乎理解你的意图了,把你的思路整理清晰,往前推进吧。”
咪咪长出一口气,终于,初审通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