码头边,几乎成为他疗伤的地方。
无心也无力去买药品,他枯坐在石墩上,一颗接一颗地抽烟。
他觉得有什么逝去了,就好象这平静的大海,无波无浪,却也在悄悄地带走一些东西,一些他永远也找不回的东西。
他最不想耗费的就是时间,虽然他还年轻,可总觉得这一切就是一张无形的大网,把他网在里面,他不知他何时才能出来。那个时间,要等到什么时候。
焦躁。
他也知道自己该调整好这种心态的,可是,做起来,却总是那么难。
日复一日,重复着趋向于毫无意义的事。他的确是高看了杂毛昌的才智,他落到了今天的下场。
等不到那一天,就只能干耗。
白色塑料袋“唰啦唰啦”来到眼前,陈南俊转过头。
虎皮伸出食指揉揉鼻子,“我、我不是特意出来找你的,我、我只是出来买药,看、看到你而已。”
不用跑到离家有十几分钟车程的这里来买药吧!
拙劣的谎言,陈南俊明白,却无力去拆穿,也不想多花费心思去猜他跑出来找自己的目的。
“给你啊!”扬扬手中的袋子,“上点药吧!”
“不用。”
“你——”虎皮一向是行动派的,干生气不是他的作为,坐在旁边,撕开一片创可贴,“啪”,粘到陈南俊脸上。
无奈的瞪视也不管用,陈南俊干脆放弃,任他摆弄。
“还生气呢?你、你也没吃亏啊,我身上的伤也很多啊!不信你看——”虎皮从衣摆处一下掀高上衣,露出青紫一片的胸膛。
反
射性地[ẅẉẅ.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.ḈṎḿ]瞪他一眼,陈南俊继续低头抽烟。
虎皮自觉无趣,缓缓放下衣服,继续手中的活。“那个……我……我下个月领薪水的时候一定会还你钱的,可能、可能没办法一次性还清。那个,我分期还款,行吧,你,要不然你也收利息好了。”
“我,我不赌了,也,也不再去嫖女人了。真的,我发誓,你别不相信,我真的能做到,我他妈要做不到,你就——你就——”
“其实,我那样做,还不是为了我们好,南俊,我真的不想再过穷日子了,我穷怕了。我想有钱,我想发达,我想要每个人都只能抬高了头仰视我。我他妈一定要出人头地的!”
“你知道吗,南俊,我,其实是在孤儿院长大的,我连自己的老爹老娘长什么样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。不过,我也没想过去找他们啦!不管怎么样,我也长到那么大了。孤儿院的生活也够苦的,所以我也不怪把我骗出来扔掉的麽麽,我这个性除了会打架、闹事,什么也帮不了她。南俊,你有试过三天没吃一口饭吗,你有试过去抢要饭的钱吗。哼!我很低贱吧,因为我什么坏事都干过,我也没觉得我做错什么。”
“南俊,我不能再过那种日子了。现在的我,只要你肯给我钱,让我杀人、放火,让我抢劫、运白粉,我也照做不误。我不想再去挨饿,不想再过苦日子,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往上爬,你懂吗?”
“南俊,我,长那么大,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。你都不敢相信吧,小时候也是这样。我的脾气很坏,没人愿意和我一起玩,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,好像都在躲我。南俊,这一年多的日子,我过得很开心,从没这么开心过。和你吃一个碗里的东西,和你睡在同一张门板上。南俊,我第一次感觉到,我不是一个人,不再只是一个人了。”
“妈的,我怎么像个女人一样说那么多。你,你还在生气吗?”
“我操,大老爷们的,你要气到什么时候。你要是还不解气,我就让你打一顿好了,来吧,你来打,我绝不还手。”
陈南俊攥紧手心,那里面有虎皮留下的温度,薄薄的汗钻进皮肤,带进一种异样的感觉。
“哎,南俊,我们来结拜吧!”
陈南俊诧异地瞅着他。
“做真正的兄弟,我们来结拜。”虎皮有点激动地拉起他的手,不顾他反对,奔跑向无边夜色中。
“虎皮,你——”
翻过庙前的围墙,撬开门锁,点上一根蜡烛,室内起了微弱的光明。
“搞这些玩意干什么!”
“要有诚意才行,你不懂。”
“我没兴趣!”
“过来。”
虎皮强
硬地拉过陈南俊,把他按跪在关二爷庙前,递上一把燃着的香。自己跪在他身边。
“我,虎皮,噢,不,陈虎,今日和陈南俊在此结拜兄弟,请关二爷做个见证。从今以后,生死与共,患难扶持,绝不食言。”
“哼!”陈南俊觉得他那样子滑稽极了,禁不住轻笑出声。
“你笑什么,严肃点!”虎皮用手肘顶顶他。似乎自己也觉得那番话太假了,于是换了个说法,“咳……呃,就是说,从今以后,有我虎皮一口吃的,绝少不了你陈南俊的。有我睡的地方,就是你陈南俊的家。我他妈要是再打你,就让关二爷把我绑起来,任你打个够。是兄弟,一辈子都不会改变。我的命是你帮我拣回来的,我送给你。我的一切都会有你一起分享。”
“哈,那你的女人呢!”
低头略微思考一下,虎皮昂头坚定地说:“你想要的话,我也可以送给你。”
“你他妈是不是人啊!”陈南俊双手举香,神前三拜,算是完成了这庄严的仪式。
“哎,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!”虎皮拜完将香插在香炉里,追上陈南俊的脚步。
“我说了。”
“什么,你哪有说,我什么都没听见啊!”
“那就算了。”
“喂,你也太耍赖了。这样也行?”
“我说了就是说了,你没听见是你的事。”
“那你说什么了,告诉我啊!”
“我不想。”
“喂,你——你走那么快干嘛,等等我——”
我说了,等我结束这次任务,我要用我真正的身份,和你做一辈子的兄弟。
虎皮依然故我,基本上没有任何改变。改变的是陈南俊,他不再对他的行为有微词,也不再摆脸色,倒是冷眼旁观这一点没变,他不会阻拦也不会参与。
虎皮的生活依然多姿多彩。
涎着脸跟他解释,床太贵了,只买了一张,而且这种东西,只不过是睡觉用的,何必买两张那么浪费。兄弟嘛,睡一张床有什么关系。
每天早上依然是一碗
鸡蛋面,一笼包子。不过,是两人共吃一碗面,一笼包子。他厚着脸皮说,两个人吃一个碗里的东西,才觉得特别香。兄弟嘛,又没有病,有什么关系。
赌场、妓院,陈南俊可以肯定他还是频繁出入。只不过,他会找一大堆理由和借口,偷偷摸摸的不让自己的誓言现行。
陈南俊突然觉得很好笑,他极力想摆脱的人,却为了怕他离开,而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微。
有一天,他拍着虎皮的肩膀,带笑不笑的对他说:“其实,我没什么可在乎的,不过是兄弟而已。你别把自己搞那么累。”
虎皮眨眨眼,似乎明白了,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。
一切,依旧。
去,陈南俊踩灭烟,他真是笨,居然想到跟那种人讲含蓄的话。
虎皮也有自己的理想。
在路过全城最大的商贸大厦时,虎皮停下了脚步,三十层的高楼,他抬头仰目星辰下的钢筋水泥。
他指着那座王国,对陈南俊说:“早晚有一天,我也会有一座这样的大楼,我的办公室就安在顶楼,我要俯视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。每一个人,都在我的脚下。”
陈南俊也不搭话,静静听他有如天方夜谭的梦想。
“我要建一座这样的大楼。我不会再看任何人的脸色,他妈的,谁也惹我,老子就毙了他。杂毛昌算个什么东西,老子会一脚把他从顶楼踹下去。”
“对了,南俊,你就来帮我。我们一起做老板,一起打理我的王国。”
“呃,我想想,我的办公室里摆两张桌子。你一张,我一张。”
陈南俊皱起了眉头,打趣地说:“你都那么有钱了。还那么小家子气,给我一间办公室不行吗?”
“开什么玩笑!”虎皮被他的话惹恼了,绷着脸说:“我怎么可能会给你一间办公室,让你离开我啊?你少做梦了。我们现在一起吃,一起睡的。等我有钱了,距离反而拉远了。那我忙活个啥劲,不如一辈子过这种穷日子得了。”
心,不明原因的,狂跳了一阵,好象有什么很暖的液体偷偷流过。
他不敢抓住,他知道不该抓住。
那个家伙,一时兴起所说的话,竟能让他有被感动的错觉。
从此以后,虎皮又多了一句口头禅,“兄弟嘛,就是要永远在一起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