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屋,我俯在自行车车座那,嗷嗷地哭了两声。那两声,哪是哭啊,那就是狼嚎。就觉着,我肺管子那有啥东西死死压着,堵得我一点气儿都出不来。我这嗷嗷地嚎了两嗓子,胸口窝那像似一下子拔掉了个塞子,总算匀溜儿地出了口气儿。
“全子哥,你也会哭啊?”我睁眼看,是小铁子扎煞着两只小泥手,站我跟前,仰着小脸看着我,说:“你哭,也掉眼泪儿。”
我抹了把脸,蹲下身,扶着小铁子的小肩膀头,说:“去,进屋洗洗手。告你爸,全子哥走了。”
“哎。”小铁子刚要回身往屋里走。大头老虎似的站门口那,冲我吼:“全子。”他空着一根儿袖子,踢了一脚荡回在身上的门,冲我叫,说:“我看你给我走一个。赶紧屋去。”
“爸。”小铁子害怕了,他仰着小脸瞅着大头说:“爸我没淘气。”
“铁子,爸没说你。”大头跟小铁子说:“听爸话,叫你全子哥给你洗手。不洗不行。”
小铁子回身,仰着脸儿瞅我。
我抱起小铁子,进了屋。我这一进屋,川子舅也不嚎了,他溜溜儿地紧瞅我;也紧瞅大头,跟个做错了啥事的孩子似的。
“瞅我干啥?”大头冲川子舅叫,说:“赶紧给孩子整水去啊。”
“哎哎。”川子舅抢过我手里的脸盆子,马溜去厨房那舀水。舀上了水,川子舅把脸盆子搁我跟前,这又紧着把手巾递给我。
我没瞅川子舅。我接过手巾,撩着水给小铁子洗脸,洗手。大头就把炕桌搁里屋屋地那,又找了个小板凳儿搁炕桌跟前,这就要把饭菜端里屋炕桌那。川子舅一瞅,赶紧颠呵颠呵地抢着把菜饭都端了过去。我给小铁子洗完了。大头扶着小铁头的小脑袋,说:“儿子,搁里屋好好吃饭。爸跟你大爷,还有你全子哥说话。”
“嗯。”小铁头答应着进了里屋。
“好好吃啊,儿子。”大头冲里屋的小铁子说:“呆会儿,爸来看你能把那一大碗都造了不,啊。真是的,谁也没我儿子听话。”这就带上里屋门,坐椅子那冲川子舅说:“不嚎了?”
川子舅眯眯儿地坐那不吱声。我也捞过把椅子,也闷闷儿地坐一边。大头使一只手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儿烟叼嘴上,又灵巧地使一只手划着了根儿火柴,点着叼嘴上的烟,这就把还没着完的火柴伸给川子舅。川子舅赶紧地从烟盒子里抽出根儿烟,就着大头递过来的火,点着了烟。大头把手里的火柴扔地上,踩灭。他抽了口烟,跟川子舅说:“嚎够了?那就接着骂吧,多好听啊,跟唱戏似的。真不怕叫人笑话,没一句不带噹啷的,那你那根儿玩意儿,就长嘴上了?”
川子舅瞅瞅大头,说:“啧,那我不也是他妈的急嘛。”话一出口,他抬起手就打了自个儿的嘴巴子一下,说:“臭嘴。我叫你鸡巴没把门的。”你再看川子舅他那张毛扎扎的大脸,是红一阵白一阵地七扭八歪,嘴咧得是像哭不是哭,像笑又不是笑。
大头也不理川子舅打不打自个儿的嘴巴子那茬儿,他冲川子舅说:“你急。急,你就那么槽践人啊?”他说:“杀人不过头点地,那就是死罪,临上刑场还得叫人留句话,还得吃顿饱饭,还得给碗酒喝呢。咋的?到你这旮瘩,连句话都不叫说,就那么活呲啦地把后路给堵死死的,也有点太黑了吧。那你就没错的时候?”
“哎哎。”川子舅紧着点头,说:“我这也不知是鸡巴咋的了,一听他妈这事,心里头就鸡巴闹腾。”
大头紧盯着川子舅瞅。
“你看看。你看看。”川子舅又要打自个儿的嘴巴子,说:“我他妈的,这又把鸡巴挂嘴边了。”
“拉倒吧。”大头说:“你就是把自个儿的嘴巴子打歪了,还是那个味儿。”
川子舅老实儿地坐那,不吱声。擎着大头哏哒他。
“全子。”大头跟我说:“我还得说你。这事呀,你做得是叫人窝心。也不怪你爹骂你。是,我也知道,我是没资格说你。你爹也说了,咱俩是一套号的。这不,连我也一块儿骂了。刚才你一出去,我也你爹掰扯,那骂人也不能往死里骂啊。可你回头把你爹那些个埋了巴汰的话去掉,细琢摸琢摸,你爹说的不是不在理。这我又要拿我跟小铁子他妈的事做引子了;咱俩这都说:不找女人,不找女人。可冷不丁的,呼啦一下子,整出个大事,搁谁也吓一跳,这真出事了,那就是再哭再闹、再打再叫,事儿是咋也抹不掉了。十月怀胎,等孩子来了,你咋整?”
听着大头的话,我就核计,瞅这架势,大头是紧着把话往回崴,川子舅呢,还紧着跟大头说小话儿,那也就算是认错了。咱做小辈儿的,也不能干坐这,等着老的给咱赔不是;咋说,那川子舅也是我爹啊。再则说,我是来干啥?我是在家没辄了,上川子舅跟大头这找辄来了。我来找辄,针尖儿对麦芒的哪行,那得心平气和地才好商量事儿。事儿整利索了,那才是真格儿的。这一想,我拦住大头的话,说:“师傅你先别说了。”这就跟川子舅说:“爹,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。都赖我,我也该骂。你老消消气儿,我还等你俩给我拿主意呢。”
“咳。”川子舅扔掉手里的烟头,又抓起桌子上的烟盒子,从烟盒子里一块堆儿抽出两根儿烟,又把两根儿一起叼嘴上点着。他把一根儿点着的烟递给大头,自个儿夹着一根儿烟,抽了一口,跟我说:“全子,多余的话咱就他妈的不说了。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不着吊的爹呢,那我还认你这个儿。这不,大头他妈的……”
“啧。你瞅你?”大头抽着川子舅递给他的那根儿烟,冲川子舅一瞪眼,说:“说好了不说废话,这又来了。”
“得了。我这就够熬糟的了。”川子舅跟大头说:“我这嘴,鸡巴老屌的,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。你也就别逼我了,我现在一瞅你,这心就直鸡巴突突。”
“你等下晚儿的。”大头冲川子舅说:“我叫你混身突突。”
川子舅没理大头,他跟我说:“咱就鸡巴痛快儿的吧。全子,你就他妈的干脆点儿说,你跟那个王什么莲,你是咋鸡巴打算的?”
我说:“我真想等我叔。不想跟王桂莲成。”
“全子。”大头说:“你别看我刚才,一听你说这事,就跟你笑。这事儿可真马虎不得啊,那说小他就小,说大他就大。”
川子舅冲我说:“我说,你鸡巴整实惠儿的,你跟那个王什么莲,那他妈到底有没有那事?”
我说:“头天下晚儿,我跟二倔子,还有郎师傅、小材子,都喝醉了,我都不知道自个儿是咋回的家。早起一看,我啥也没穿,王桂莲跟我躺一个被窝里。她还说,我跟她……”
“得得。”川子舅拦住我话茬儿,说:“啥也别鸡巴说了。”这就跟大头说:“你说说,这他妈还赖我生气。”
我嘟嘟囔囔地说:“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的。那我还说她趁我人事不省,偷我呢。”
“全子啊。”大头说:“这事儿,你就是上哪说,也都是女的有理。”
“快鸡巴别磨叽了,我这脑瓜子都他妈要炸了。”川子舅说:“你这事还有啥鸡巴好商量的,赶紧回去,跟那个王什么莲,办结婚手续。”
我说:“我不。”
“哦肏,那你还他妈不嫌丢人啊?”川子舅说:“等那边真他妈的大肚子了,你这张脸,还鸡巴要不要了?”
我说:“我压根儿就跟她没那个意思。”
“你瞅瞅。你瞅瞅。这还有整儿?”川子舅跟大头说:“你就说我骂你俩,这跟你和小铁子他妈那阵儿,有啥两样?就这么瞪着眼儿活拉地磨人。”
“全子啊。”大头说:“师傅跟小铁子他妈,和你这事儿是一模一样。事儿到了这份上,咱说啥也没用了;只有照你爹说的那做了。”
“我就不。”我说:“我跟师娘说吧,师娘俩口子软了硬了地逼着我跟王桂莲成。我跟你俩说吧,你俩这也骂着哄着地逼着我成。那真就真没别的法儿了?”
“看你说的,也不是谁逼你。”大头跟我说:“那大伙说的都在理儿啊,都是过来的人了,这点事儿还不明白?你说,是你师娘俩口子能害你,还是你爹跟我能害你?这都是为你好啊。”
我不吱声了,坐那干憋气。
“我那活爹哎。”川子舅说:“你他妈到底想咋的?你到是言语一声啊。放个屁啊。非叫我给你跪下磕两个?”
我核计来核计去,这是彻底没招儿了。没招儿了,也不行;我就是不要王桂莲。我跟川子舅说:“那我就找我老叔去。”
“哦肏。你说说,这可咋鸡巴整啊。”川子舅个跟大头说:“当初,跟凤香那暂,凤翔还他妈的蹲笆篱子呢,他就鸡巴死活地磨着我要找他叔。你说说,今个儿,他这又鸡巴整这出。”川子舅又跟我说:“找你叔,这是他妈的近道啊?说去就能去了的。”
“别不听劝,全子。”大头跟我说:“你爹说的对。找你叔,这大老远的,没个三天五天的你都回不来。那班不上了?孩子不要了?你不虎嘛。再说,这事,就找了你叔。你叫你叔说啥?你叔他能说啥?依我,咱先把王桂莲这事儿缘下来。你叔那边,逮机会,我跟你爹再慢慢地劝他。呵呵,你爹心里有数,我这二百来斤儿呢,那就是你爹的;他就是咋闹腾我,我也跑不出他的手心。你这心呢,是在你叔那。”
“你说对了。”我站起来说:“说啥,我也找我老叔去。”
“哪去?”川子舅冲我说:“要鸡巴上火车,是咋的?”
我说:“回家,收拾东西去。”这就推开门出了屋。
“全子。全子。全子。”大头搁后头紧着叫我,说:“咋说走就走啊?我这还有鱼,给孩子带回去啊。”
那我也没听,骑上车,就走了。
我这说是要收拾东西,找老叔去。那也是跟川子舅和大头呕气,也就嘴上说说。我也知道,要上克东,也不是说去,抬腿就能去的事。
我这还没进家门,小雪从屋里跑出来,扯嗓子叫我,说:“爸,我王姨给我哥做棉袄呢,你快来看啊。”这就拽着我去看。
我跟小雪进了屋,见王桂莲坐栓子那炕上,真在那絮棉袄。
王桂莲絮着棉袄,抬头跟我说:“回来了?”
我没理王桂莲。就问小雪,说:“哪来的布?”
“我给我王姨找的。”小雪说:“爸,你跟我姥爷说我要当兵的事没?”
“说了。”我问小雪:“你哥呢?”
栓子从老叔那屋里出来,叫我,说:“爸,你咋才回来呀?”这就把一副手套按脸盆子里。
王桂莲瞅见了,跟栓子说:“栓子,搁那吧。呆会儿腾出手,姨给你洗。”
“我会洗。”栓子说着,就站那洗手套。
“爸。”小雪拽着我说:“我要当兵的事,我姥爷咋说?”
“哎呀。”我坐椅子那,跟小雪说:“叫爸喘口气儿呀。”
“喘气儿。喘气儿。你就知道喘气儿。”小雪说:“我的事,你一点儿也不上心。这要是我哥的事,你得脑袋削个尖儿问。”
“瞅你这孩子。”我说:“爸这不一大早就去问你姥爷了嘛。”
“那我姥爷咋说的,你咋不痛快儿说呢。”小雪问我:“爸,你说呀,我姥爷乐意我去不啊?”
我说:“乐意。乐意。你姥爷乐意你去。”
“爸。”小雪坐我跟前说:“你猜我昨晚儿做个啥梦?我梦见,我穿着军装,一进家门,吓你一大跳。你说:‘老天爷呀,这是谁家的姑娘啊?这么精神。’我哥说:‘爸,这是咱家小雪。’你说:‘我雪儿是个疯丫头呀,咋成解放军了?’”
我笑笑,说:“去,给爸倒碗水,爸渴了。”
小雪没动弹,她抱着我胳膊问,说:“爸,你是不跟别人说我是疯丫头来着?”
我说:“爸没说。”
“说了。”小雪说:“你要没说,我做梦,咋梦见你说了呢?”
“快别闹了。”我推开小雪,起身自个儿去倒水。
小雪抢着跑过去抱起暖壶,这就给我倒水。我等小雪给我倒完水,端着水碗刚要转身,就听身后,栓子叫了声“姥爷。”回身一看,真是川子舅来了。我这心里一哆唆,心说,这可要了命了,闹了一大早清晨了,还没闹够,这又追上门儿来了。
小雪搁下暖壶,跑到川子舅跟前。她抱着川子舅胳膊,说:“姥爷,你真乐意我当兵去?”
“这丫头,当兵是好事,姥爷他妈的还能不乐意?”川子舅说着,拎起手里的鱼,躲着小雪,说:“小姑奶奶,看整一身腥。”这就把手里的鱼递给栓子说:“去,赶紧洗洗。”
栓子接过鱼,去了厨房。
“爹。”我跟川子舅说:“你看你咋又跟回来了?”
川子舅没理我,他坐椅子那往炕上瞅,就问小雪:“雪啊,那是谁呀?”
“我王姨。”小雪趴川子舅耳根子那小声说:“姥爷,王姨是我师奶给我爸说的新媳妇儿。”
“别胡说八道。”我推了小雪一把,说:“一边玩儿去。”这就给川子舅倒了碗水,搁川子舅跟前,坐椅子那,说:“爹,喝水。”
川子舅还是不理我,他坐那掏出烟,点上一根儿,抽着。
王桂莲坐炕上,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,正楞呵呵地瞅着川子舅。小雪走过去,跟王桂莲说:“姨,这是我姥爷。”
王桂莲搁下手里的活儿,赶紧穿鞋下了炕。她冲川子舅笑着说:“是大叔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川子舅冲王桂莲哼了一声。
“别走了。”王桂莲提上鞋,说:“我这就给你老整饭去。”说着,就去了厨房。
川子舅叫小雪,说:“雪啊,去,把你师奶叫来。”
“哎。”小雪答应着,跑出了家门。
得,这再把师娘整来,咱家可又有好戏看了。
第三章(中)(已完结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