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警官老洪的故事（67）

  陆拾柒

  老洪疼爱地看了我一眼，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房间，当房门悄然关闭的瞬间，我心里感到空落落的，脑海里一片空白。我无力地坐在床铺的一角，呆呆地望着水磨石地板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，刚刚涌出的睡意这会儿消失的无影无踪。我继续沉浸在与老洪欢聚的时光中；就在几个小时前，我们还彼此相拥在一起，体验着久别后的温存与欢愉。现在，我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他触摸后的痕迹，还依稀能感受到他潮湿而又温暖的双唇带给我心灵上的震颤。然而，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窗外那个神秘影子的出现而化为灰烬。街头险象环生的一幕幕又像电影一般浮现在眼前，我突然意识到了老洪身边荆棘密布，危机四伏，心头不觉一怔，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，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。在慌乱中我（言情小说网：www.♋➏➒xs.cc）拉开窗帘，向外面张望了一下，来不及穿好衣服，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间……

  我脑子里充满了老洪离开时温馨的一笑，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站在老洪面前的，只觉得他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，脸上露出了一付不解的神态。

  空气中湿润了许多。这时，我才注意到漫天的雪花旋转着如蝴蝶般在夜空中自由地飞舞，凄厉的寒风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止了呼啸。初冬的这场大雪趁着夜色潜入到了八百里秦川，使这片干枯已久的黄土地银装素裹，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也笼罩在了洁白而又静谧的世界之中。我无心观赏眼前的雪景，只想牢牢抓住老洪的微笑，珍惜与他的每一次相处。因为从老洪的暗示中可以肯定与他无拘无束的相聚正在离我远去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顿时从人间来到了地狱，我不敢想象没有老洪的日子自己将怎么度过。我已经品尝过了相思的滋味，那是对远方亲人撕心裂肺的思念，是真情的一种付出，是想见又被时空隔绝的无奈。然而，现在我们同在一座城池，共同领略西伯利亚的寒流，一起呼吸着含有秸秆燃烧成分的空气，甚至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不能相见。这让我体会到了生活的残酷，也感受到了缉毒工作的特殊性。忽然，口腔里涌现出了一股血腥味，我清楚是自己的心在滴血。此时，我多想紧紧地拉住老洪，拉住属于我们的幸福。但是，我却不能，不能在组织最需要他的时候去阻拦他，更不能用自己的感情来束缚他敏捷的思维。在这次及其艰苦的行动中，老洪的工作一度陷入了僵局，非常被动。而且，他还失去了与自己并肩战斗多年的好兄弟、好战友。可想他的心情多么沮丧和灰暗。然而，当老洪面对我的时候，却深深埋葬了自己颓废的心情，他怀着悲痛，顶着压力，将最灿烂的笑容送给了我。从他平和、安详的神态中，让我体会到了爱的真谛……

  老洪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跟在他身后跑出来，他正在试图发动汽车，见到我略微有些意外：祥子，你，你怎么来啦？我紧紧咬住牙关，心里感到很酸楚。我知道今晚的事态很严重，自己却无力帮助他，我甚至开始在心里恼怒自己。都是七尺男儿，在关键的时刻，老洪敢于挺身，勇于保护他人，而我的心里居然闪过了恐惧，虽然只是一个念头，但足以让我羞愧难当，沉重的夜色遮掩了我的尴尬，却无法抑止来自内心的一声叹息，那是一介书生孱弱的挣扎和虚无的自嘲。

  为了不让老洪有太多的牵挂，我只有放下沉重的包袱，让自己显得轻松起来。老洪迟疑地关闭了车灯，黑暗中，他的眸子闪动着耀眼的光辉。我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，口吻轻快地说：哦，总要送别一下你吧？老洪听了有些感动，他连忙从车厢里跳出来挥舞着双手说道：咳，不用，不用，这大冷的天，快回去吧。我默默伫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，他本来还想说什么，一见我这个神情不禁愣了一下，便转移了话题，故作生气地说：瞧你，还是不听话，穿这么单薄就跑出来，这样很容易生病啊。说完，用手指在我缠满纱布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。我吸了口冷气，没吱声，抿住嘴巴深情地望着他。老洪好像意识到了什么，有些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走了几步，又搓了搓双手，嗓子里干咳了几声，低声说：唉！回去吧，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。我轻声叫了一声：老洪——。他身子微微震颤了一下，将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脸上，稍顷，又将眼睛迅速地转移到了一边。我借着雪地上折射出的光线，看到这个壮实的汉子缓缓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，鼻翼轻轻翕动了几下，眼神里倾泻出了不舍与无奈……

  老洪稳定了一下情绪，慢慢走近我的身旁，他用手拂去落在我肩头上的雪花，依然笑着说：别为我担心，不会有事儿，你，你放心吧。听着他异常轻松的口吻，我还是黯然地垂下眼睑，一股酸痛的触感堵上了喉头。我怎么能安心地让你轻易离去呢？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脚下将是什么样的道路，你会平安地走完吗？万一有了闪失……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，只觉得背后冷风飕飕，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。我静了静心，极力控制着情绪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平息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。这时，我在心里告诫着自己，绝不能在离别的时候让他看到我的眼泪，因为，老洪正处在危急的关头，棘手的案件已经令他非常头疼了，我不能再为他增添新的烦恼。我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，生怕一张口便无法控制感情的闸门。

  老洪伸出冰冷的大手不停地摩挲着我的脸颊，不经意中轻轻掠过我唇边。忽然，他怔了一下，猛地捧起我的脸庞仔细瞧了瞧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血迹，声音颤抖地叫道：祥子，你不能这样啊，我会来看你的，你这样叫我怎么走呢？说着，便将我拥入了怀抱里。我感到了老洪的力量。他紧紧地抱着我，不住地用手臂揉搓着我的脊背，仿佛要将我溶入他的体内。我感受到了老洪火山般的激情，他用灼热的情愫慢慢融解了我冰冻的心……

  这个原本不轻易直白自己情感的陕北汉子，此时却表现出了儿女情长。一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悄然落在了他的肩头，我轻声叹了口气，将脸颊靠在了他的下颌处，隐约感到了老洪浓密的胡须，并闻到了他厚实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烟草味。在这熟悉的气味下，我竟然神情恍惚，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留恋的温暖的小屋。老洪粗大的喉结滑动了一下，让我从痴迷中挣扎出来，我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，并挣脱了他的怀抱，伸手摸了摸他刚毅的下巴，又帮他整理了一下深蓝色的领带，小声说：一定要注意安全，别忘了及时与我联系啊。老洪在雪夜里闪动着机敏的眼睛点了点头。他本想再叮嘱我几句，但他最后只是小心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便沉默了下来。抑或是心里装着案子，或是感到有什么难言之隐。我看时候不早，便推了他一把，低声说：快走吧，别耽搁了。老洪沉稳地点了点头，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再次做了短暂的逗留，便扭身蹬上了汽车。

  老洪拉开车窗向我摆了摆手，毅然发动引擎。吉普车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消失了，雪地上一道清晰的车辙指向大门外。我愣愣地站着，望着漆黑阴暗的天空，思维一下停滞了。不知过了多久，长乐东路上驶过了一辆五路电车，电杆滑过线路闪烁出的蓝色火花让我一下清醒了。我听着电车上清脆的电机声，心里告诫自己：新的一天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