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圳之行回来。翌日,我就听到消息,崔老板公司由于违约遭到起诉。
起初,我权衡一翻,打算置之不理。但这消息实在像刻在背上的伤疤,看不到,但感受深刻。内心被折腾了几天,没能安下来,总担心事情会不会跟自己有关,也担心他公司遇到什么情况。
于是,赶紧去联络朋友去了解。查到的结果跟我没什么关系,这是我走后才签的合同,造成违约完全是过失所致。
然而我跟起诉方的老板私交不错,我该不该试图去公关,至少赔偿方面争取个人情价。毕竟发生这样的事,双方都不想的。更重要,不要扩大影响面。
也许事情不等人,也许我真的心肠歹毒,没过几天,就听到消息说崔老板按合同要求全额赔偿。我没帮上丁点忙。说起这笔赔偿金,其实也不算很大,但之后造成影响远胜于这个数字,这是后话。
我走后,虽然很挂念老广告公司,这毕竟有我许多心血,有一批跟我同甘共苦的兄弟。但我极少去打听公司的情况。我想跟崔老板有个了断吧,我不情愿让崔老板看见我。
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还未到来,但崔老板的广告公司的危机提前来到。
事实上,我离开崔老板后,极力避免到崔老板可能过去的地方。比较大众的,比较人多的地方,我也尽量少去。加上上天的给面子,我的生活和工作一直隔开崔老板和他公司。
终于,临近圣诞的某天,我在新公司碰到了昔日私人助理小岚。他看见我像发现沙漠中水源,大声叫住了我,然后兴高采烈冲到我面前,但鉴于以前对我的尊敬,把手伸出来却不敢抓住我手臂。
我也很开心见到他,拉着他到我办公室闲聊。首先了解到小岚的生活状况,得知他当了爸爸,洋洋得意。小岚比我小三岁,可现在孩子都有了。接着他也隔三差五地问我情况,我一一作答。
直到他问我为什么离开公司,我缄默了。我走的时候没交代为什么辞退。
小岚说我走后,公司人经常谈起我,对于我的离开像个谜语,那么突然,毫无征兆。他一直想了解,他认为当时公司发展势头相当好,而我也对公司很重要。我的突然消失,不像他之前认识的我。
我只好回答说我有些个人想法,决定马上离开的。接着我就问起他们公司情况。
小岚表情马上变了,变得很犹豫。原来,崔老板几次会议上郑重警告过员工,不得透露任何公司任何信息给我听,一旦发现即作开除处分。
还有,崔老板也不让员工办公室内提起任何关于我的话题。也就是说崔老板在全面封杀我。只是他们员工越是这样,越是挑动他们好奇心,私下常谈到我。
小岚转述崔老板的话,让我听了又痛又恨。崔老板的做法,说明他对我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。对我封杀,证明他极度憎恨我,鄙视我背叛和辜负了他。他要清洗掉我在公司留下的任何痕迹,如果在清洗着我们的关系。
既然我是多余,何必捞些烦心的事上身。
我没再强求小岚透露现在公司情况。不过当我盯着小岚时,我发现他嘴总有张开的微动,我猜他胸中有话不吐不快。
“不过,总经理(小岚依旧保持昔日称呼)公司现在情况……”
“小岚,我们不谈那些吧。”我赶紧扼杀小岚的话语,我实在听不下去了。
没多久,我们就分开了。临走时,小岚说的最后一句话:有可能,请你到公司看看。然后他匆匆走了。
很在乎崔老板在公司封杀我的做法。不能不自我解释,离开他很大成分是因为他家庭原因,波哥只是时间上或早或后的导火索罢了。因此,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对我的感情,正如他的行动那样,抹得干净利索。难道他已经失望透顶,对我死心不成?
回想我离开的时候,其实心意不也是这样吗?希望崔老板彻底结束我们一切,然后回归到家庭正常角色。现在的情况正合我心意呀!
可我就是难受,三年炽热的感情说撕裂就撕裂哪有那么容易。
这几天不见慕瀞来找我,而我也忙得不像个人。突然收到短信,才知道自己孤独一个人在办公室度过了平安夜。回到家,拖不动的疲惫,让我早早进入睡眠。
平安夜安静中消逝,我在美梦里醒来,嘴角边还那么甜,心那么不甘。可心里还想着公司的事,就驱动自己爬起来去上班。
车缓缓行使,脑子里还想着昨夜那个梦,到底哪个憨憨形态的人是不是崔老板,我梦见了他吗?记不得梦里我吻了他耳朵,还是咬了他耳朵。好像还梦到了之前那出租屋。
路过丰山公园,看见一群人在跑步,队伍很长,服装一致。一看表,才刚过七点。工作也是消耗着生命,轻松的有情趣的消闲也是消耗生命,为什么我就要选择挤逼自己的生活。我决定上山上去。
天气放晴,空气清新,沿着石级往上爬,一路见到不少老人来往。来不及多欣赏这个早晨,这些人,一会就爬上山顶去了。略感呼吸急促,只好贪婪着这里的氧气,大口大口吸入。肢体也开始无规则运动一翻。
丰山上传说有棵菩提树,现在怎么也找不着。反倒矗立在中央的东江人民革命烈士纪念碑,每次都让我观摩很久。人死了,其实不是什么都没有,也不是你想留下来就能留下来。算起来,人要白活很长时间。
丰山又名慧丰,自然山水中渗透的智慧,等待的不是去努力参透,而是及时感受细微吧,我想。
居高处向西湖望去,体味豁然开朗是这种韵味。爱惠州的人都爱西湖,半城山色半城湖。热爱大自然,是人的本性,像我已经工作得忘了享受大自然生活的人,难得一大早来爬趟山,确实感受颇多。
远远望去,当我还醉意这早上所见时,突然隔着十多米处,我看到了他——小晨子。
顿时,我收住了脚步,而对方已同时看到了我,也停了下来。
我们互相看着,生怕不认得,生怕认错了。直至我们都明确,我们相遇了,我们还紧张地相望,生怕突然不见了。
崔老板他也是一个人到来。虽然我们没有亲朋的牵绊,可我还是不知该往哪走,崔老板也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向上爬。
突然意识到我们不能这样下去,我往后看了看,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。而那边的崔老板也往身后看了看,又回过头来看我。
不得已,我迈开了步伐,向崔老板走去,他也开始爬了上来。我们节奏都很慢,我们不知道如何开口了,如何相处,如何道别。
而我的心跳,和我的思想已经不由我控制。
“早!”隔着崔老板三两米远,我开口了。
“早!”崔老板听到我的招呼,突然回魂似的。
“你来爬山?”我又问了个弱智的问题。
“对,来爬山。”我紧紧望着崔老板,生怕他有什么变化我没发现。
“我今天也来爬山。”
“这么早。”
“突然想来爬下山。”
眼前的崔老板嘴动了动,没吐出字,然后把视线从我身上转移出去。那么几秒间,他脸上突然红了起来。这不是气色好缘故,而是泪腺分泌,牵扯到他面部神经。
崔老板的眼泪收不住了,冒得那么快,以致他赶紧掏手去揩拭。眼前的人,哭泣的方式,虽然不是排山倒海式,但那股娟细的力量才是最震撼人心的。
而我倍受感染,软弱的部分被挖掘出来。
“你最近过得好吗?”我的泪珠也在眼眶里打转,声音已经沙哑了。
崔老板的嘴巴又张开了一下,但还是说不出话来。他只是一个劲地反复伸手去擦泪。然后突然看看这边的我,又突然把脸转向其他地方。
数秒过去,崔老板一句话也没有,哭的声音也没出来。
“对不起!实在对不起。”说完,我感受到自己崩堤时候要来了,我赶紧冲下去。
没走多少级石梯,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。但我没有放慢速度,凭着感觉和意识,我冲到了山下。
那么几十秒,却让我感受到所有感官未尝有过的挤压。心胸未尝领略过这样的楚痛,味觉未曾尝过这样的酸涩。
抹干净眼睛的障碍物,当我要转弯去开车时,我忍不住回头去偷看他。
崔老板还愣在原地,宽厚的身板背着我,右手一来一回地往脸送过去。不知道他衣角是否再容纳他的泪水?不止知道他感受到的疼痛是否比我激烈?不知道他意识是否还清醒,路还看得清楚?
一秒过去,五秒也过去,十秒也过去!哎!那个背影还一动都不动。